战略忽悠20年：从光棍局长到全民参与

不战而忽人之兵。

 文 / 巴九灵（微信公众号：吴晓波频道）

欺骗的历史比人类历史更长。当尼安德特人在身上涂抹黑色条纹作为伪装，狩猎动物时，欺骗便已开始。此后三万年，欺骗的手段日益多样，目标也越来越广。

一个人欺骗另一个人，是寻常的谎言。一个国家欺骗一个人，是皇帝的新衣。一个人欺骗一个国家，就成了统治或战争的“艺术”。而一个国家欺骗另一个国家……

就是我们今天要讲的，战略忽悠局。

战略忽悠学的诞生，应不早于2001年。那年的一段春晚小品，让“忽悠”一词在全国普及，为“战略忽悠学”成为独立学科打下了群众认知基础。

至于战略忽悠局的诞生，则离不开一位灵魂人物——首任也是现任局长张召忠（“局座”）。

张召忠，原中国人民解放军国防大学教授，1992年起参与中央电视台军事节目制作，2005年晋升海军少将，2015年正式退役，至今活跃在媒体一线。

张将军的节目风格，以大胆预测闻名。

2003年伊拉克战争爆发，他认为，萨达姆的军队会与美军展开巷战，双方都将付出惨重代价。结果三周之内，美军长驱直入巴格达，没有遇到任何有效抵抗，大批伊军投降。

2011年利比亚内战爆发，张召忠在接受采访时预言，虽然反对派包围了首都，但政府军实力强劲，没几个月打不下来。次日清晨，反对派攻入的黎波里。接着，他预言“卡扎菲不可能躲藏在其老家苏尔特”。最终，卡扎菲在苏尔特一个废弃的下水管道中被俘。

2014年克里米亚危机，他在节目中称：普京不会要克里米亚，这是一个大智慧的人。两周后，俄罗斯军队占领克里米亚，建立联邦管区。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同时，张将军也有许多准确的猜测，例如美军可能在从阿富汗撤军前抓到本·拉登，欧盟可能因难民问题而分裂，希拉里在总统竞选中可能遇到黑马等等，宛如墨菲定律在人间的代言。

或不幸言中，或不幸言错，总之张召忠点评过的国际事件或当事人，往往滑向不幸的轨道。于是，网友们开始戏称他是“军事毒奶”“因果律武器”“一股来自东方的神秘力量”。

还有最重要的头衔，战略忽悠局局长。

战略忽悠，原意是说战略分析中充满忽悠，但这一含义，在2011年后发生了重大转变。

事情要从2006年说起，那一年，美国总审计长戴维·沃克指出，没有必要继续投资F-22战机。F-22是当世最强也是当时唯一的第五代战斗机，但成本过高（单价1.5亿美元）且缺少同级别对手（中俄战机计划延误），很不划算。

经过几年反复辩论，2009年7月30日，美国国会参议院通过决议，裁撤F-22生产线。美国空军最初计划购买750架战机，最终缩减为187架。

决议前两周，美国国防部长罗伯特·盖茨在一场演讲中说到，预计到2020年，中国也没有第五代战斗机，到2025年，中国只会有少量五代机。

盖茨出身战略空军司令部情报员，还曾担任中央情报局局长，正是他主导削减了F-22的采购计划。显然，他心里有一张中国战机研发的时间表，这张表给了他勇气。

当年11月8日，为迎接中国空军建军60周年，央视《面对面》栏目专访空军副司令员何为荣，一番抚今追昔之后，在节目结尾，主持人问道：中国什么时候研制出自己的第四代战机呢？

* 目前，中国战斗机划代方式已和国际靠拢，这里的“第四代战机”就是指第五代战机“歼-20”。

何为荣中将给出了令人意外的明确答复：中国的第四代战机正在紧锣密鼓地研制，可能很快要进行首飞，首飞很快就进行试飞，很快就装备部队，根据现在情况，大概还有八到十年吧。

舆论炸了。

国内军迷争相讨论，国外媒体纷纷转载。

有人猜测美国现行的军事计划都会随之调整。

11月23日，新华社发文：空军有关部门负责人表示，近期有关媒体报道的“四代机”是指歼-10改进型系列飞机。

11月25日，《环球时报》刊文：中国的第四代战机是指歼-10战机的改进型系列飞机，而不是类似于美国F-22战机那样具有隐身、超音速巡航以及超机动性能的西方第四代战机。

11月29日播出的《防务新观察》节目中，张召忠也解释道：此四代机非彼四代机，我们是在歼-10基础上的改进，结果网上炒来炒去，炒成中国的四代机。哪那么容易就搞出来啊？美国F-22搞了二十多年，中国四代机这还没打算搞呢，吹气就成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否认三连”。

新加坡《联合早报》就此分析，中国否认正在研制类似F-22的第四代战机，应该是为了减轻外界对中国军力发展的疑虑。

2011年1月8日，罗伯特·盖茨访问中国之前，接受了媒体采访。他说到：我知道中国在研制隐形飞机。我们所看到的是，他们的飞机研发可能比我们的情报机构此前预测的要走得更远。

2011年1月9日晚，盖茨抵达北京。

2011年1月11日，歼-20首飞。

长城上的罗伯特·盖茨

当晚，国防部外事办副主任关友飞表示，中国发展武器装备不针对任何国家和特定目标。从时间上看，没有任何针对性，是正常的工作安排。

2011年12月，最后一架F-22驶出生产线。

这段往事，在网友的口口相传中极度简化：

1.美国犹豫要不要裁撤F-22生产线；

2.张召忠在节目里说，中国只有歼-10改；

3.美国相信了，决定了，裁撤了；

4.歼-20问世。

2016年珠海航展亮相的歼-20量产机

这种简化带来了一个新的怀疑：莫非战略忽悠局是真实存在的？局座都是故意说错的？为的就是让国外错误估计中国的经济实力或军事实力？

于是战略忽悠局有了一个来自民间的官方名称——“军事装备与对外关系研究及舆论引导办公室”，还有英文名——Strategic Fooyou Agency，简称SFA。

以隐瞒实力为目的的战略欺骗，自古有之。

汉高祖刘邦出击匈奴，匈奴人将强兵壮马都藏起，只留老弱。几批汉朝使者送信归来，都说匈奴可击。只有刘敬说不行：两国相争，应该炫耀自己的长处才对，打肿脸也要充胖子，如今匈奴却故意显露自己的短处，一定有阴谋。

刘邦不听，大败，被围困在白登山上，险些没逃出来。

后世的示弱式战略欺骗，万变不离其宗。如《孙子》所说：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不战而忽人之兵。

至于战略忽悠局，与过往的最大不同在于，它是全民自发的。没有统一指挥，一群网友纯凭有趣，到处发布各种迷惑性的内容。“对对对，印度比中国强大得多。”“支持特朗普连任，MAGA！”

所以，不要问战略忽悠局是否真实存在。

战略忽悠局的第一法则就是：战忽局是不存在的。

战略忽悠局的第二法则是：战忽局是无处不在的。

因为不存在，所以战略忽悠处处像是玩笑，当真的人反而可笑。比如白宫“中国问题专家”白邦瑞写了一本《百年马拉松》，说中国自1955年起就启动了“战略忽悠计划”。局座听完就笑了。

因为无处不在，所以特朗普（川建国同志）是战忽局成员，《中国即将崩溃》的作者章家敦也是战忽局成员——而且有可能是贡献最大的一位，虽非我所有，但为我所用。

这样的战略忽悠当然做不到扭转乾坤，无非是进一步放大对方心中的成见而已。

1962年，兰德公司智囊Roberta Wohlstetter出版了《珍珠港：警告与决策》一书，书中对美国有史以来最大的情报失败——珍珠港事件进行了分析。为什么美国情报机构掌握了足够多的日本军事和外交情报，却没能预测到军事袭击？

因为美国人从心里就不相信袭击的可能性。所以在一堆信号（有关资料）与噪声（无关资料）之间，他们分辨不出对方的真实意图。

珍珠港的惨痛代价，也激发了美国对欺骗的探索。

解放军国际关系学院军事情报研究中心主任高金虎，在《战略欺骗》一书中写到：历经70年的磨练，美国欺骗理论研究已独树一帜，可以毫不夸张地说，美国学者和美国军方所取得的成果，基本上可以代表当今世界该领域研究的最高水平。

所以，你觉得节目里的一句话，就能让美国放下对歼-20的戒备？

相信这种叙事，把美国情报部门想得比《联合早报》还不如，究竟是谁被战略忽悠了？

张召忠还解释过误判伊拉克战争的原因，美国用数千万美元买通了伊拉克国民卫队司令提克里蒂，让他下令伊军停止抵抗。此等机密局座当时不知道，六年之后美军上将出书，才揭开谜底。

局座说，保持清醒。

局座说，不要做梦。

战略忽悠局，不能把自己忽悠进去。

本篇作者 | 木有药师 | 当值编辑 | 麻酱

责任编辑 | 何梦飞 | 主编 | 郑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