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外培训机构：死局中是否有生门？

　　撞了南墙后，往何处掉头。

　　文/武静静  编辑/杨杨

　　史无前例的最严教育监管拉开序幕，校外培训行业迎来至暗时刻。

　　7 月 24 日，《关于进一步减轻义务教育阶段学生作业负担和校外培训负担的意见》（后文中简称双减政策）正式公开，政策明确提出学科类培训机构一律不得上市融资，严禁资本化运作，彻底堵死了校外培训培训机构的资本化之路。

　　对于此前想通过上市进行资本运作的校外培训企业而言，意味着上岸彻底无望。火花思维就是其中之一。

　　公司在 6 月 22 日才向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提交 IPO 招股书，计划在纳斯达克上市，拟筹资 1 亿美元，承销商为瑞士信贷、花旗集团、中金公司、富途和老虎证券。这距离此次政策出台仅仅一个月，火花思维没能抢跑成功。根据 CIC（灼识咨询)的数据，就 2020 年的总收入和学生人数而言，火花思维是中国最大的在线小班教育公司。

　　其他已经上市的教培机构也面临巨大的挑战。政策提到，上市公司不得通过股票市场融资投资学科类培训机构，不得通过发行股份或支付现金等方式购买学科类培训机构资产；外资不得通过兼并收购、受托经营、加盟连锁、利用可变利益实体等方式控股或参股学科类培训机构。这意味着，上市教培机构们都需要进行业务重构，剥离学科培训部分业务，直接转型，向成人教育、素质教育赛道迈进。

　　二级市场用暴跌表达了悲观的情绪。7 月 23 日当天，港股市场，新东方盘中一度跌超 50%，市值最多时蒸发近 428 亿港元；思考乐教育和新东方在线跌超 28%。美股市场盘前也大跌，好未来跌 48%，新东方跌 50%，高途集团跌 53%，一起教育科技大跌 35%，有道下跌 24%。

　　截止 7 月 27 日，新东方和好未来市值相较今年 2 月跌幅均超过 90%。从资本疯狂追捧到寒冬到来，一个时代彻底结束了。

　　政策落地对于火花思维等教培机构的影响究竟几何，它们的前路又究竟在何方？「甲子光年」得出以下几个观点：

　　虽然火花思维属于素质教育，但本质上仍属于数学的范畴。新政之下，公司急需快速转型、寻找新的发展路径；

　　政策的严监管由来已久，只是在资本的风口理论下，市场过于乐观没有真正去深刻认知；

　　校外培训下一步路是转型、业务创新、组织重构，每一条都困难重重，向素质教育方向发展是目前机构共同选择的路，但这条路成本很高，而且已经是一片红海；

　　科技+教育的探索是另一个可能的发展方向，依靠此前的技术优势与公立机构合作，可能是机会之一。

　　政策重锤落下，这不是第一次

　　一位教育行业创业者告诉「甲子光年」，政策比想象得更加严格，相当于断了很多公司的后路，猿辅导、作业帮的核心拍题业务也被一锤子钉死，行业大洗牌时刻来了。

　　以火花思维为例，政策中提到，加强面向3~6 岁学龄前儿童和普通高中学生的校外培训治理工作，不得开展面向学龄前儿童的线上培训，严禁以学前班、幼小衔接班、思维训练班等名义面向学龄前儿童开展线下学科类（含外语）培训。这意味着公司3~6 岁部分的业务已经不符合规定。

　　而在 7 月 30 日，教育部明确校外培训学科类和非学科类范围，其中语文、数学、外语（英语、日语、俄语）等均按照学科类进行管理。这意味着，虽然火花思维一直以素质教育自称，强调自身的基础学习课程更侧重于培养学生的思维和其他技能，但本质上还是属于学科培训，需要接受严格的监管规范。

　　此外，整改中提到要求老师都具备教师资格，这意味着火花思维旗下所有老师都需要拥有教师资格证。而根据其招股书，目前尚有部分教师未取得教师资格证，所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公司人员流动、核心业务进展都会发生变化。

　　挑战非常巨大，日前广东等地方政府已经将校外培训机构治理纳入社会矛盾治理考核、扫黑除恶专项、文明城市创建等考核评比项目，多管齐下推进，建立问责机制。

　　中信证券认为：未来 K9 学科类培训机构或将进入长时间的强监管时代，无论是经营发展还是资本化道路均被限制，同时学前教育培训和高中学科类培训也出现一定的监管风险，因此建议培训机构向政策更加鼓励的素质教育、职业教育、教育科技等方向转型。已上市的机构或面临退市或者剥离学科类业务的风险。

　　站在今天的视角回看，监管收紧的信号由来已久，并且在一步步收紧。最开始主要是针对收费乱象、唯分数论、禁止补习班开设等方面：

　　教育部监察科发布《关于规范教育收费进一步治理教育乱收费工作的实施意见》（2008 年）

　　《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2010—2020 年）》

　　《国务院关于深入推进义务教育均衡发展的意见》（2012 年）

　　《教育部等五部门关于 2013 年规范教育收费治理教育乱收费工作的实施意见》（2013 年）

　　但从 2014 年开始，官方开启了对校外培训机构的全面整治，强调机构必须证照齐全，对教师校外有偿授课、学校与机构合作有偿补课、超前教学、无证非法办学等行为进行规范治理，整治各种社会补习机构和教辅市场乱象，强调素质教育、立德树人的全面人才培养观念。

　　《教育部等五部门关于 2014 年规范教育收费治理教育乱收费工作的实施意见》（2014 年）

　　《教育部办公厅等四部门关于切实减轻中小学生校外负担开展校外培训机构专项治理行动的通知》（简称《通知》）（2018 年）

　　《国务院办公厅关于规范校外培训机构发展的意见》（2018 年）

　　《民办教育促进法》

　　新修版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未成年人保护法》

　　今年 6 月，校外教育培训监管司（承担面向中小学生（含幼儿园儿童）的校外教育培训管理工作）的成立。

　　从引导到规范治理，再到大刀阔斧的整治，市场一步步感受到了监管的严格，尤其是近两年整治力度的雷厉风行。

　　此前国家市场监督管理总局就对于过度营销进行了整顿。公开通报新东方、学而思、精锐教育、掌门 1 对1、华尔街英语、哒哒英语、卓越、威学、明师、思考乐、邦德、蓝天、纳思等 15 家校外培训机构存在的虚假宣传、价格欺诈违法行为，并针对虚构教师资质、夸大培训效果、夸大机构实力、编造用户评价、虚构原有价格等乱象处以顶格罚款，共计 3650 万元。

　　此外，今年 7 月由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的《关于进一步减轻义务教育阶段学生作业负担和校外培训负担的意见》正式公开，政策信号终于落地。「甲子光年」梳理这份意见，其中影响较大的几大核心信息为：

　　课后服务纳入学校体系中。意味着部分机构可以和学校进行合作。

　　线上教育是未来学校教育发展的核心方向，需要社会力量共同合作构建，对于部分企业也是一个机会。

　　各地不再审批新的面向义务教育阶段学生的学科类校外培训机构，现有学科类培训机构统一登记为非营利性机构（营利收入只能用于扩大规模和再生产，股东不能提取或分红）。

　　校外培训机构不得占用国家法定节假日、休息日及寒暑假期组织学科类培训。培训机构不得高薪挖抢学校教师；从事学科类培训的人员必须具备相应教师资格。

　　砸出去的钱，泼出去的水？

　　“在线教育窗口期还有 2 年左右的时间。过了窗口期资本就会对在线教育做冷却处理。”俞敏洪在去年一次公开演讲中谈到。

　　“我们不看在线教育了。”「甲子光年」今年在采访多家投资机构时，都得到了这样的一致答复。而紧锣密鼓的严监管政策，进一步给资本敲响了警钟。

　　这与去年的火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高途董事长陈向东曾公开表示：2020 年全球教育投资大概有 80% 都流向了中国。

　　2020 年，疫情期间停课不停学的号召给在线教育带来了新一波的增长空间，资本迅速加码。根据网经社电子商务研究中心发布的《2020 年度中国在线教育投融资数据报告》，去年在线教育领域融资总额达到历史高位，融资总额超过 539.3 亿元，同比增长 267.37%，超过 2016 年到 2019 年四年的融资总额。其中，猿辅导、作业帮两家融资总额达 380.1 亿元，占行业年融资总额的 70.48%。火花思维在 2020 年共进行了三轮融资，融资额接近 2.8 亿美元，其在 2021 年 1 月最新一轮融资时，估值就已经达 15 亿美元。

　　风口正盛的时期，大额的资金投入也带来了激烈的营销战争。体现在数字上是各家上亿的营销费用投入。财报显示，高途 2020 年营销支出达 58.2 亿元，同比暴增 458.8%，占总营收的 81.6%。掌门教育 2019 年、2020 年的营销费用分别为 21.72 亿元、25.77 亿元，2020 年营销费用占总营收的比例高达 64%。

　　火花思维也如此。虽然创始人罗剑曾公开谈道火花思维的核心获客方式是口碑转化，但招股书显示，公司在营销方面的支出依旧是亿元级别，其在 2019 年、2020 年营销费用分别为 2.36 亿元、7.98 亿，占当年总营收的 120%、68%。2021 年第一季度的营销费用达 3.43 亿元，同比增长 203.5%。

　　放弃盈利先占地盘的战略打法让在线教育机构承担着较大的变现压力，只能更加依赖资本。结果今天上市这条路被堵塞了，巨额的投资退出艰难，尤其是对在后期进入的那些金主们。

　　根据「甲子光年」梳理，此前腾讯、高瓴、 好未来 、红杉、云峰基金是这个市场出手最阔绰的买家。IT 桔子数据显示，截至 2021 年中，腾讯共投资教育项目 60 起，金额约 132.11 亿元；红衫资本中国、高瓴资本在教育领域的投资金额分别达 66.51 亿元 、66.91 亿元。猿辅导、作业帮的最后一轮投资方分别有云峰基金、阿里巴巴、红衫、软银等、挚信资本等。各家退出情况目前还不得而知。

　　以火花思维为例，上市之前的最近一轮融资发生在今年 1 月 24 日，金额为 1.5 亿美元，由挚信资本领投，腾讯等老股东跟投。火花思维创立于 2016 年 8 月，在 2017 年底出售原来的玩具租赁业务，转型选择做数学思维教育，并在 2018 年获得由山行资本和 IDG 资本领投，光速资本和金沙江创投跟投的 1500 万美元融资。

　　转向素质教育，会是出路吗？

　　转型已经迫在眉睫。新任教育部校外教育培训监管司司长俞伟跃在 2020 在线教育论坛上曾表示，校外培训要做学校教育的有益补充，开展音体美、琴棋书画等培训，特别在学科类教学方面不要替代学校的教育功能，全社会形成育人正能量，为孩子的成长成才创造良好环境。

　　目前，官方规定体育（或体育与健康）、艺术（或音乐、美术）学科，以及综合实践活动（含信息技术教育、劳动与技术教育）等按照非学科类进行管理。许多机构纷纷开拓素质教育、成人教育市场另谋出路。

　　近日好未来发布公告称，将会不断发展素质教育、K12 校外教育、母婴服务、大学生服务、海外留学等领域业务。此前，好未来旗下教育品牌“励步英语”更名为“励步”，将推出全新线下学习空间——励步儿童成长中心，涵盖英文戏剧、口才、美育、书法、益智、棋道等新产品。

　　根据天眼查信息，新东方日前已在北京市怀柔区注册了一家新的培训机构。新校区的业务范围是中学生学科类培训，根据新东方的安排，该校区将推出高中课程，但不包括小学课程，属于非营利性社会组织。同时新东方也在拓展美术教育、书法、体育等方向的项目。天津新东方培训学校已经增加语言、艺术、体育、科技类培训以及家庭教育咨询、校外托管服务。

　　7 月 19 日，高途集团上线新版高途 APP，覆盖语言培训、大学生考试、财经、公考等多类职业教育。7 月 28 日，在线教育公司猿辅导也正式推出国内首个基于 AI 互动内容+动手探究的 STEAM 科学教育产品“南瓜科学”。早在 5 月瑞思教育品牌开拓素质教育赛道，推出“然点科学馆”“瑞思海芽成长空间”和“瑞思研学”三大新品牌。

　　招股书显示，火花思维已经将从数学思维学科逐步扩展到英语、大语文、编程等多学科。这家年仅 3 岁的公司尽管一开始就打出了素质教育的旗号，但前路仍然困难重重。

　　接下来政策落实的1~3 年，是火花思维等校外教培机构的生存考验关键时刻。公司迫切需要转型及内部调整，以达到监管在机构设置、培训内容、培训时间、人员资质、收费监管等诸多方面的意见要求，也可能会由于业务不合规遭受罚款、暂停运营以及其他纪律处分制裁。目前在脉脉上，有自称火花思维员工表示公司已经开始裁员。此前作业帮、跟谁学等头部公司已经开始裁员。

　　但转型发展绝非易事，具体而言，素质教育与学科教育在教育目标上迥异，前者难以用统一显性的标准衡量，更个性化更依赖老师对于学生的引导。另外，素质教育培训往往对场地、设备要求较为严格，师资也更为稀缺。

　　所以不管是外部引进，还是自建团队，每开拓一个素质教育品类就意味着教研、师资、技术等层面的全新开发，人力成本、组织建设融合、产品研发、标准化都是摆在机构面前的难题，试错成本也很高。另外，建立用户对于品牌在固有优势学科之外的专业度信任也是一道难关。

　　靠技术转身，谁真有能力？

　　另一重机会在于技术。

　　诞生于互联网时代的在线教育一直在摸索科技与教育深度融合的路径。目前在线教育机构除了仅仅将线下教学搬到线上之外，都试图将技术扎根于教育理念、教学内容、教学方式、教学关系、产品建设等方面。这也可能是一条出路。

　　学科培训被纳入学校教育之后，作为在技术上有经验的在线教育机构可以通过在技术等方面与学校合作，将此前的优势发挥出来。毕竟不管是学校教育还是校外培训新科技与业务的融合一直是痛点之一。在音视频技术、上课平台构建、智能课堂管理、学生与老师的识别与匹配、个性化教学等等方面，都需要时间和经验来帮助教育科技化再向前迈进，并且不断测试、迅速反馈、快速迭代。这也符合国家对于教育公平化、均衡化发展的号召。

　　但挑战也依旧存在，此前大多数机构选择先将大量钱放到营销这个篮子，在后端研发投入方面明显投入不足。所以接下来在和学校合作中，机构会面临 To B 的竞争，有技术优势的企业可能会更有话语权。

　　一组数据可以看出各级机构此前在技术、研发方面的投入情况：

　　据高途此前发布的财报显示，过去 9 年，其研发费用占总营收的比例均值为 11.17%。2021 财年 Q1 最高，也仅达到 18.81%。

　　掌门教育招股书显示，2019 年度、2020 年度以及 2021 年第一季度，其研发费用分别为 2.37 亿元、3.18 亿元、1.13 亿元，占当期总收入比例均不足 10%。

　　火花思维 2019 年、2020 年，研发费用依次是 2.40 亿元、3.27 亿元，2020 年研发费用占总营收比重为 27.9%。

　　所以摆在机构们面前的选择是如何将此前的优势在转型中发挥出来，尽可能节约人力和财力。如火花思维可以寻找自身技术优势如何和学校合作以及合规运营。毕竟，在小班课业务上，与豌豆思维、掌门少儿相比，火花思维相对跑得较快，且作为在线教育小班课市场先行者，在数学思维赛道已经形成一定先发优势。

　　此前，火花思维的的业务核心是一对多的线上互动直播小班课，典型特征是游戏化、强交互，同时，技术作为教学过程中的基础设施，支撑帮助老师们的教学和辅导。招股书中提到，公司开发了一套技术支持的交互式课件和教育内容，因此提升教学质量。

　　路漫漫其修远兮，留给机构们的时间不多了，下一步，年仅三岁的火花思维究竟如何在迷雾中穿行？一切都不得而知。